去泰国义工旅行的提议，最初是我的闺蜜失羽提出来的。那是三月的某一天，北方的三月还是春寒刺骨的天气，清晨的宿舍走廊，昏黑迷蒙，唯有尽头的一个窗户，隐隐透出一抹光亮。 　　失羽，我在大学里最好的朋友，性情一急一慢的我们，却出乎意料的契合，一起做沙龙，一起搞微讲座，一起办Ithink Human Library，也许就像小Y说的，我们的骨子里有着相似的东西——我们都是努力想变成理想主义实践者的理想主义者。在经过漫长的准备和沟通后，我终于得到了爸妈的理解，能够前往我们独自联系的泰国的NGO——Isara，在泰老边境的一个小城——廊开，开始了我们的支教生活。如今，事情已经过去将近三个月，我却仍然无法忘记那两个月来的点点滴滴。 　　有时候，还是会梦见，那是一个湿润却总是有着湛蓝天空的地方，繁茂浓郁的绿色无处不在，深夜里总是充满着四脚蛇恶魔似“咯咯咯咯”的叫声，还有永远打不尽的蚊子。有时候，还是会梦见，那片被疯长的绿藻掩埋的池塘。那时候，在不需要教课的早晨，我喜欢站在木制小楼的二层阳台上发呆，蚂蚁在木头的接缝间绵延不绝，不细看只觉得是树影浮动，有时候会觉得在大块的浮藻下埋着什么，就像黄锦树的小说里那片堆满了龟壳的雨林深处，诡异的光影爬满我的双手，仿佛要把我同化。 　　卡尔维诺在《看不见的城市》里说，无论如何描述这个城市有多巍峨、多美丽的建筑都是徒劳无功，“组成这城市的并不是这些东西而是它的空间面积与历史事件之间的关系”，任何建筑的形式风格都可以被替换，都可以被窃取，唯有这个城市里发生过的历史，这个城市自己的灵魂，才永远不可能被取代，其实人也是如此。 　　在那将近两个月，六十天的时间里，几乎每一天都会遇到新的朋友，你们聊得很愉快，有时候你们相互分享各自的文化，有时候你们交换旅途中的经历，有时候你甚至会和他/她倾诉一些内心的心情，每一天每一天，就好像一个又一个新的派对，你不停的看到新的风景吃饺子不蘸酱油事件，不停的有新的灵感，有时候你们会交换E-MAIL，有时候你们会加FACEBOOK，你们会说，有空来中国玩呀，有空到日本去呀，等等。但是每一次，你们却也都明白，明天你们就要分离，有的人继续旅行，有的人回到他/她的家乡，有的人有计划，有的人没有计划，只是跟着感觉去了下一个地方，无论去哪里，都是离你的生活，离你的国家相距千万里的地方，你们会说SEE YOU TOMORROW，但是你们知道，也许你们永远都不可能再见。 　　所以，在旅途中，陌生人容易变得亲近，你们容易变成朋友，你们容易聊得愉快，因为that’s it，that's everything。分离之后，也许你会记得，也许你会忘记，也许你们会发一两封e-mail，然后再也不曾联系，也许你们在未来，在另一段旅行，另一个国家，另一个不同的风景里再次相遇，但是，谁知道呢？也许这样的分离，才是最美好的。无论如何，你们相遇了，这些相遇，让你的旅途变得美好，或者让它变得忧伤，总之，它们让你成长了，让你的回忆变得丰富而难忘。 　　有时候，我还是会梦见和Elad一起下棋到深夜的每一个细节，他任由胡子像马克思一样瘆人然后又会突然把它们剃得的干干净净，让我们瞬间竟然认不出他来。他是一个犹太教徒，他说自己是一个对旅行上瘾的人，从23岁开始，他就一直在旅行，没钱了就在那个国家停下来工作，工作一年两年，再继续上路，现在他已经走遍了整个美洲，欧洲，非洲，亚洲除了中国他也走的差不多了，他会四五门语言，但是他说他远远比不上他的妈妈，他的妈妈在大学教书，会说十四门语言。我们前天在MUT MEE（我们曾经住过的旅馆）因为我们的德国朋友DAVID认识的，他教我国际象棋，我教他中文，我们对音乐有同样的嗜好，我们常常一边下棋一边聊文学聊哲学，每当我们听不懂对方的英文时，就会用GOOGLE翻译，这样倒也很有意思。 　　那一晚，雨水顺着茅草铺成的屋顶落在铺满了鹅卵石的小路上，一棵巨大的榕树下，就着昏黄的灯光细细看去，能看到隐藏在那崎岖树干间隐藏的各种躲雨的小动物，旅馆老板JULIAN养的猫“手镯”在我的椅子旁边玩着一只断了尾巴的壁虎。一丛丛的芭蕉树，在雨中显得分外润泽，对岸的老挝有点点的灯光，朦胧而悠远。他指着雨中的芭蕉树说，这个树他在一些中国文化的书里读过，我说是的，在中国古代的诗歌里常常有这个意象，有时候它代表乡愁，有时候它代表离情，有时候他代表的就是一种深沉的绿意，无论是怎样的情绪，大多都是孤独与寂寞，我告诉他，在我的家乡也有这样的芭蕉树。他突然说了一句：“你是不是想家了？”雨水滴滴答答的落在屋顶上，ELAD轻轻唱起BLUE RAINCOAT（蓝色雨衣），一首我们第一次聊天的时候他放给我听的歌曲。我没有回答他，扭头看向湄公河的方向，来到这个边境小城已经一个月，很快我就要结束在那里的支教，即将开始新的旅行。那一晚，Elad送我回Isara的宿舍，在宿舍楼下，他第一次吻了我，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他说：“好梦。”那是我们说得最后一句话。 　　在我印象最深刻的事情之一，是坐着警车去买泳衣，当时我们本是问路，后来热心的警察先生决定让我们坐他们的警车去买泳衣，更巧合的是，我们觉得他的英语很好，随口问他，他在哪里学习的英语，他回答：“Isara。”他开着警车陪我们在廊开跑了很多家体育用品店，以让我们找到泳衣，当我们问这样会不会打扰他，浪费了他的时间时，他说，没有，因为他在Isara学习，而我们是Isara的志愿者，是他的老师，他理应如此。那一刻，我很惊喜，因为答案又多了一个。 　　还是那个问题，我为什么来了这里，我为什么开始了这段旅行。我不像在曼谷遇到的那个上海女孩，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来之前，别人问为什么，我会有很多好听的答案，在来之前，我在连载的报纸专栏里写的是，“一边做志愿者一边感受当地的文化，寻求自我的改变”，但是，真的答案，我自己也不知道。其实人生的意义，做一件事的理由，也许并不是很充足，就像我爸妈最初觉得这样的旅行没有意义，我却觉得是必要的，而他们在看到我的成熟与改变后也理解了我的决定，而在行走的过程中，你会不断的发现，原来可以有那么多的意义，那么多的答案，而当你走到了某一段，你突然发现，答案其实并不重要，有些事，需要的不是意义，也不是答案，而是你心里的声音。这就是最重要的答案，去或不去，你想或者不想。 　　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们会需要回答更多的问题，不再只是你想，还有你能不能，有人会说很多的理由，告诉我他不能这么做，他做不到，其实不是不能，而是他选择的是另一个选项。就像有的人很喜欢间隔年这样的概念，因为想要做一些与众不同的事因而去做了很多事，但是也有人觉得抓紧时间考完该考的证，好好找个工作，安定下来，才是最重要的。也许他年纪大了以后，会说，要是当初我能去，该多好。但是，再让他选择一次，他还是同样的选择。只是选择的不同而已。比如我，在留在惠州市政府实习两个月和出来走这一趟中，我只是选择了出来，因为我觉得这个阶段我要改变，需要这样的经历，也许下一个阶段，我就会选择去实习。 　　每个人都希望过自由自在的生活，但是我们有很多的牵绊，很多的欲望，有人说，人不能太贪心，但是为什么呢？我很喜欢这些牵绊和欲望，每一样我都很在乎，所以我让自己变得贪心，我努力的顾及到方方面面，如果试过了，做不到，那再放手也不迟。没有了这些牵绊和欲望，世界又怎能还是这样的丰富多彩？就像我们会把恐惧化成崇拜，内心深处会有想要自己控制一切的冲动一样，人性本身如此。为什么一开始就要告诉我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呢？人本来就是天使与恶魔的结合体，与其掩饰，不如大大方方的承认他。 　　有些我们明明懂得的道理，在旅行的时候往往会分外清明展现出来，比如在廊开的SALA KEOKU公园。SALA KEOKU，在泰语里是KEOKU（一位隐士的名字）的亭子的意思，在英语里，人们会称它为SCULPTURE PARK（雕塑公园），在这个公园，有超过一百座雕塑，它们是由一个叫Luang Poo Boun Leua Sourirat和他的追随者建造的，他是一个泰国/Isan/老挝神话制造者，一个已经被取缔的教派的精神领袖和雕塑艺术家，他自称年轻时无意中掉入了森林中的一个洞，在那里他遇见了他的精神导师，隐士KEOKU，在那里他成为了KEOKU的学徒，KEOKU把他带入了地下世界，并把那个世界的主要居民——蛇，介绍给了他，从此，SOURIRAT对蛇有了一种近乎痴迷的迷恋，他宣称自己是半人半蛇，并认为蛇是世界上最纯净的动物，因为它们没有毁坏世界的双手和双脚。这也是为什么，公园里的雕像除了融合了佛教、印度教和一些泰国/ISAN/老挝神话里的形象和风格外，超过三分之二的雕像都有蛇的形象出现，最具代表性的是一个坐在一个七头蛇上的佛祖雕像，同时，许多雕像都十分巨大，有的甚至超过了十层楼的高度，显得异常宏伟和诡异。SOURIAT设计了所有的雕像，他宣称制作这些雕像的人们都是没有受过专业训练的不熟练手工艺者，但是他们都有一个神圣的来源，通过喝公园里的水，他们就能够制作出这种带有令人惊叹的神秘风格的雕像，他还宣称，任何人只要喝过了公园里的水，他们就会把他们所有的钱都赠给他的教派。SOURIAT原本生活在老挝，并在那里建立了一个BUDDHA PARK（佛教公园），也是一个宗教主题公园，但是在1975年老挝共产主义运动如火如荼之时，他感觉他的观念不会被主流所接受，于是他离开了老挝来到了一河之隔的廊开并修建了SALA KEOKU。 　　也许是因为气候的原因，泰国有许多的毒物与昆虫，这些佛祖就像从这些毒物中诞生的一样，既有天使的圣洁感，又有与生俱来的魔性味道。实际上，这也是SOURIAT想要展现的，他们就和人一样，有两面，一面是天使，一面是恶魔。也许神灵的诞生，正是由于人们对于某些事物的恐惧。人类根据自己的形象创造了这些雕像，人们恐惧，因而崇拜，因为崇拜，因而有了圣洁。就像生与死，有时候似乎只是同一件事。 　　在离开清迈前的某个夜晚，那天也是一个雨天，是泰国王后的生日，原本该有盛大的庆祝仪式，在旅馆里我就听到外面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我冒着倾盆大雨去看了一眼，雨中，女人们穿着泰国的传统服饰表演着，周末集市仍然喧嚣热闹，有些店铺几乎被泡在了水中，但是仍然有人不断去光顾。穿着华美的女人们三三两两的在雨中走向庆典。学生们冒着雨把乐器从车里搬出来，准备着上台演奏。夜渐渐深了，我肚子饿，一个人慢慢踱步到旧城墙对面的麦当劳吃东西，雨后的空气清澈动人，路灯之下，勒杜鹃挂着晶莹的水珠，仿佛浑身通透，小径通幽，唯有我与我的影子，脚步声一声一声传到巷子深处。 　　也许是因为大雨的缘故，许多东西还没来得及搬走，只是收拾整齐摆放在广场之中，虽然已是午夜，仍有人在广场之上溜达，马路对面的tuk-tuk上还有刚到的旅客把沉重的行李搬下车，夜晚有一种魔力，它能把一切都染上孤独的颜色，甚至是远处吵闹的酒吧，它们彩色的灯饰在水汽迷蒙的夜晚也变成酒吧女孩身上的亮片迷你裙，吸引着一群又一群寻找慰藉的酒吧猎客。一群女人在还没来得及拆掉的展示台上坐着聊天，她们大声用泰语说着我不懂的语言。突然，一个女人从看台上跳下来，笑着转身对那些女人说了什么，然后径直走到一个放满了花篮的桌子，这些花篮都是用来装饰舞台或者是那些参加庆典的人们带来的花篮，她走到这些花前，从中间挑了几支花，转身回到看台，把花插在看起来最年轻女子的头发上，其他女人开始纷纷走到花中，各自挑选了几支。 　　走到花前，在灯光之下，雪白的玫瑰，雪白的菊花，还有一些花边染着淡粉色的不知名的花朵，挂着浑圆剔透的雨珠，显得清新动人，我拔下一朵白玫瑰，“哗”，雨水从花瓣间涌出来，溅湿了我浅蓝色花纹的裙子，在我新做的粉色指甲上也凝成浑圆的水珠。我又拔下几朵玫瑰和菊花，做成一个小小的花束，耳边正好传来小野丽莎唱的《玫瑰人生》。我踏着节奏，任由地上的积水弄湿我的双脚，一对情侣坐在树下的阴影里，抬起头，高高的灯在深黑色的天幕下绽开一个又一个昏黄的花苞，好些穿着破旧的人从我的身边走过，仿佛正要去另一个派对，一个夜晚之下，游客们都睡了以后的清迈派对。突然，旁边的垃圾堆里发出了响动，我一惊，一看，一条姜黄色的流浪狗从垃圾里钻出来，它看了我一眼，安静的转过头，继续专心对待另一袋垃圾，清冷的夜风玩弄着我的发丝，穿过我薄薄的衣衫，吻上我的皮肤。 　　回到住处，隔壁住客的鼾声隐隐传了出来，我把花朵的叶子摘掉，插进装满水的瓶子里，看着它们静静开放，脑海里浮现出那些女人戴着花笑着玩耍的样子，突然觉得，庆典中留下的一切唯有这束花是真正活着的。那是我那次旅途中做过的最文艺，也是最小女人的举动。 　　回忆，是一件有趣而悲伤的事，回想我在Isara收拾好行李后，最后一次站在Isara的阳台发呆，听着楼下孩子们嬉戏打闹的声音，难忘的事情有那么的多，不仅是Isara里每一个学生，每一个志愿者ABBY，JESS（德国），JESS（美国），TOM……还有在MUT MEE认识的每一个人。我会记得生病的晚上TOMSON的照顾；会记得NOK每天都会分给我的零食；会记得我们为了写中文课的总结通宵熬夜时互相鼓励的情景；会记得做READING里遇到的开心和不开心；会记得我们重开中文课时遇到的困难；会记得早上一大早生着病仍然履行承诺去DAVE的学校教课的情景；会记得带我们去CANDLE FESTIVAL的GRAM阿姨；会记得我们迷路时帮助我们的华人大叔；会记得带我们去游泳的PWOO；会记得开警车带我们买泳衣的CHAT；会记得甜美可爱给了我们无数帮助的NAN；会记得自己情绪失控时流下眼泪时，ELAD给我的拥抱；会记得最后一节中文课时，学生们涌上来给我的拥抱；会记得BOW送给我她最喜欢的绿色胸针；会记得DAVE学校里每一个给过我拥抱的孩子们的名字；会记得廊开所有的道路；会记得PAO特制的甜酸鱼；会记得我们的学生家里开的饭店里的炒蔬菜盖饭和椰子汤；会记得和ELAD下着大雨去周末集市买的甜玉米……所有的开心的，不开心的，我们都会放在心里。失羽走过来，和我说，我们该走了。我突然想要取消所有的行程留下来，但是我知道，我们该走了。 　　最后一次，我拖着我橘红色的箱子走过旧城门，失羽已经去了pai，另一个泰国的小城。我的行程与她不同，比她早几天回国。 　　最后一次我透过飞机的窗户看这个国家的天空，看这个也许在很长的时间里都会出现在我梦中的国家的云朵，飞机渐渐离开大地，我终于落下泪来……

“裁员”成了每年年底的必选“项目”吃饺子不蘸酱油事件，2021年也不例外。